深秋的午夜山间有浓雾游荡,但只要往前走到不远处的街区就会发现时间还远算不上晚。
李·恩菲尔德披上红色的军装外套就出门了,在喧嚣的街区里显得很突兀,一路不断有人朝她投来疑惑又玩味的目光,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时瘫在长椅上的醉汉还吹了一个口哨。她毫不在乎,熟练地穿过许多相似的街道,最后一扇低矮木门一开一关,她就消失在某个无人留意的角落。
恰登酒馆比外面还要吵,寥寥几串老式吊灯的瓦数不足以支撑一片明亮的空间。桌子挨着桌子,椅背相互紧贴,啤酒泡沫破裂的噪音和汗味在室内升腾,服务生需要不断高喊“让一让”才能蛇行着四处走动,偶尔有端酒的女侍者发出刻意的尖叫,欲拒还迎地扯开不知道从哪儿抱上来的手,周围就又爆发出一阵卡车颠簸似的哄笑。
李·恩菲尔德站在门边的台阶上,目光往酒馆里扫一圈后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一群围坐在最里头一圈倒挂的高脚杯下的高大男子,他们个个毫不严谨地身着军装,有的只穿了下半身,有的乱搭上外套;她要找的那位坐在右边,正横曲起一条腿,脚踝搁在另一边的膝盖上,手指夹着还剩一半的香烟敲打着桌面,一面和同伴搭话,一面神情轻松地跟旁边裤子短到大腿根部的女侍者说笑。
“哼,不能欺负的女人还有什么意思。一群蠢货。”那人说,李·恩菲尔德刚好走到能听见他们对话的位置。
他身边**上身的男子重重的放下大号啤酒杯,不屑地开口讥讽,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平稳,音色仿佛启动的火车引擎:“难道学你这种人渣,今晚又准备去哪里睡。”
被讥讽的男子不慌不忙地把手肘架在椅背上,目光仍然跟随刚才与之调情的女侍者,好整以暇地反驳道:“这点,我可不想被你这个妻管严来教训。”
**上身的男子正想开口,突然惊讶地抬了下眉毛,随即说出的话透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挖苦意味。
“总不会比现在的你要糟。”
“难得你没出口否认。”对方终于把目光移回来,却没看到意料中对方恼羞成怒的表情。
“不会被那位小姐一气之下打傻了吧?”他假装出惋惜的样子,下一秒就发现一桌的同伴全部眼神微妙地直视他后方某个位置。
他挑挑眉,不以为然地回头,刚好和身后笔直站立的人形对上眼。
“长官,您不能在戒备时期擅自离开指挥部,尤其是夜间。这有违格里芬的纪律条令。”李·恩菲尔德语气平静地说,表情认真而冷淡。
理查德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同伴们微妙的眼神大致可以算作同情。
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很多次,多到周边地区的所有驻扎指挥官都对此见怪不怪,多到李能够闭着眼睛找到前往酒馆的路,多到理查德不再对他副官小姐的突然出现感到尴尬,甚至开始问她要不要一起坐下来喝一杯。
最后自然以理查德的惨败告终,他只能在副官小姐认真严肃、毫无毛病的指责下笑着举起双手,用无可奈何的语气感叹说:“好吧,我认输。你赢了,李。”,然后认命地站起来往外走,先一步推开酒馆的小木门,等李朝他微微颔首走出门后他才弯腰跟着走出。
她还清楚地记得灯光从打开的门里探出头,照亮一块梯形的范围,能看清方砖之间的空隙有少量积水,当门被推上,灯光迅速缩回室内,连着吞噬躁动的吵闹和碰杯声,深夜的雷马克大街突然变得安静。
理查德偶尔会在走出街口、迈入漆黑无人的山间小道时吹一个口哨,但李从没见他回头张望。直到他们穿过指挥部周围的封锁,方整的建筑物能看见模糊的影子,李才萌生出机械化的安定感。格里芬的日子依旧规整地推进,白天生活按照电子作战地图和训练规划分割,夜晚人形姑娘们交替值班,严密监管着指挥部周围的一切动向。理查德固定每星期参加一次彻夜的巡逻监管行动,没有任务的夜里他可能会用某种不为人知的办法偷偷溜去恰登酒馆,久而久之,不定时外出带回擅自离开的指挥官成了李的日常之一。这个无规律却又大同小异的任务被她划分到自己作为副官的职责中,和其它认真严肃的任务一起排放在心智里首要的执行命令,每遇事情发生,她便主动触发一串连续的指令,从接受信号到实行解决方案再到确认结果无异,一切都按照心智模块拟出的过程进行,三点一线、中规中矩。除了会在看到理查德那不修边幅的样子时感到苦恼,她几乎要以服从命令的方式习惯这种意外。
一切也许要归功于理查德屡教不改却又愿打愿挨的态度。有时他甚至觉得,真正守规矩的人是他而不是李,毕竟他从未作出真格的抵抗。他习惯在被发现和返回的时候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家副官小姐的表情,通常来说,他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酒馆的灯光过于暗淡,难以照出人脸上的红晕,指挥部在深夜不会让灯光溢出室内,发现李在到达门前如释重负的表情也不容易。但总不是不可能的。虚荣心一旦得到满足他就暗自笑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任他的副官小姐努力维持冷淡严肃的神态。
比起那场大战时期的生活,他曾认为往后的日子会持续一段不算短的波澜不惊,她也一样,尽管事与愿违并不令人惊讶。
她和他所估计的平静时光是一样长的吗?李·恩菲尔德至今难以得知。可惜时光流逝的速度似乎远超出她的预估,尤其是她再次看见修缮翻新后的雷马克大街。还没等自己的记忆褪色,故地就彻底地变样了,这多少令她心情复杂。她又想,也许这正是因为自己一直没能习惯事情变化的速度,就像上世纪后半段和本世纪初接连发生的一系列动荡。在她毫无意识的时候熟悉的人就消失了;然后原以为应该会持续的平稳突然间崩塌,战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差点以为世界要在战火里灼烧殆尽的当头一切又突然销声匿迹,和平像春日的植物一样迅速生长。
鞋跟在石板路上清脆的磕碰声由远至近地响起。李·恩菲尔德的思路被打断,她抬起头探寻作俑者,一个才见过不久的人影停在对面的店面,一身典型夏日装扮的少女警惕地望了一圈,然后低头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看起来非常老旧的本子开始翻阅。如今正值旅游旺季的雷马克大街到处都是游客,精致漂亮的店面、水边的悬挂式花坛和随处可见的水鸟鸽子才是人群的重心,没人会在意一个街边路人手里拿的本子。
但李·恩菲尔德不一样,她今日正好有空,突发奇想地乘地铁去了不感兴趣的地方,难得遇见认识的人显然值得开心。于是她走上前,停在少女身边朝她问候。对方被吓了一跳,看见来者后脸上露出惊异,慌忙合上手里的本子回答说:“啊……你好,李·恩菲尔德小姐。您也来这里逛吗?”
她摇头否认道:“不,我只是过来走走散心。”
“遇到了什么烦恼的事吗?”
“算不上。你呢?上次的毕业论文还顺利吗?”
“很顺利,最后的分数也很满意,要谢谢您了。”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恩菲尔德回应说:“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啊……也不能这么说,您不介意回答我的问题就已经帮了大忙了。”她说着,用眼神示意李是否乐意一起往前走一段路,李回以一个欣然接受的表情。
“现在很少有人对战争题材的书这么感兴趣。”李说。
“好像是的。可能大家都不太想谈这种东西,尤其是经历过长期的动荡。但不管怎么说,优秀的作品就是优秀的作品,战争题材其实也很令人心动……我不渴望战斗,但非常时期诞生的文字总是比其它的文字更有感染力,无论是关于人心还是关于武器和战斗。同样是战争题材,我没见过有人排斥更早的作品——炮弹休克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那些20世纪的主题。更夸张一点,至今都还有人赞扬拿破仑的事迹。”少女回答。
“渴望战斗并没有错。”李·恩菲尔德转过头,认真地看了对方一眼。
“也对,毕竟有时候和好战是不一样的概念。”少女说,她沉默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眼底闪过一道光:“我今早拿到了一个军官的日记,从一个同学那里,她的曾祖父参加过三战,日记的主人和她的曾祖父是战友。刚好她要搬家,不想留太多旧物,就干脆送我了一些,其中有这本日记。里面讲了很多三战的细节,还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读起来很有趣。啊,不是很好玩的意思,理解了一些自己难以想象的东西。这个时候才会很清晰地意识到上级政府发出的指令和现实的战场似乎很遥远。如果在论文完稿之前拿到它就好了,里面很多内容都可以和《东线无战事》描述的场景联系到一起,相比之下觉得自己写出来的内容有点幼稚。比如说好战和渴望战斗的区别,我之前一直觉得两者截然不同,但现在看来似乎是很相近的,在心境上……可是说到底再怎么相似也还是有模糊的区分线……抱歉,我没有经历过战争,让您见笑了。”
“不,没事。”李说,“很多事情我也不能理解。”她恍惚间看到了旧日的场景,那时街上的灯远不及现在整齐,电线也胡乱地拉。“一直以来都没办法理解。”她安静地说,祖母绿的眼睛里染上天空的颜色。即使亲身经历过。后半句被她藏在嘴边,被偶然拂过脸颊的轻风带走,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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